过他。我丈夫有半年对我好些,过后他还是老样子。
过了3年,他想要第二胎。那时,我们那儿一对夫妻只能要一个孩子。我就跟他说:“算了,别要了。生了还得罚款,我们家条件不好。”他还是要生,我怀孕的时候搞计划生育的人来动员我不要这个孩子,但是,我丈夫不让,说我们认罚。他们要是来找我,村里就有人通知我,我就躲起来。第二胎生下来又是个女孩,我丈夫和婆婆都不满意。为生二胎罚了我们800元钱。
孩子出生后,我只休息了两天。到第三天我丈夫感冒了,我还得起来伺候他。我婆婆家离我们不远,她很少过来帮忙。我挨打时,她不管她儿子,还说:“就怨你!你要是生个小子,哪有这事儿?”她说是我的责任,我也不敢吱声。我丈夫的哥家都有男孩,他们家的人都希望我生男孩。我不能和婆婆吵,要不丈夫又得打我。一个月子里,就我自个儿管自个儿,小叔子有时过来给我挑点儿水。后来,我的胳膊腿受风了,落下了风湿性关节炎。二女儿还不到一个月,他就要我把孩子扔到山上。我家后边是座山。当时是冬天,要是把孩子扔到山上,还不给冻死?他又要用自来水把她灌死,我不同意。我让他把二女儿送到城里给人,他又不肯。孩子一个月零一天时,他喝了酒,朝我扔酒杯,我怕他打着大孩子,背着她就往外跑。我把老大送到他奶奶家时,就听见他把家里的东西砸得直响。那天,外面下着大雪,小的还在炕上睡着。我一进门发现小女儿不见了,是他把她扔到外面雪地里了。我叫上他嫂子到外面找到孩子,发现还有气,抱回到我婆婆家。他那时挨家找我,在他妈家见到我,追着我就打。别人都在那里劝。后来我在别人家住了,孩子一天一宿都没吃奶。我寻思着孩子不死也得傻。过了一天多孩子恢复了。
这件事过后,他还经常跟我打仗。那时候我们那里的计划生育政策变了,如果第一胎是个女的,还可以生二胎。我寻思着把小的给人,再生一个小子,他就不能这么虐待我了。在小的3个月的时候,政府号召我们绝育。乡政府来人给做工作,我就做了绝育手术,这孩子也就没给人。我做回来以后,他对我更不好了,更是经常跟我打仗,砸家里的东西。他还是喜欢男孩,就喜欢他哥家孩子。
我实在没有办法跟他过日子,提出要跟他离婚,家产都归他,我只要孩子,但他不肯,不跟我办手续。从那时候起,我就想过要杀他。1982年,我们村里有一个女的精神不正常,被她丈夫杀了。也有夫妻关系不好妻子自杀的。有这些事发生时,我丈夫会待我好一点,但也不长久。他又打我。我想,我把他杀了,像我们农村说的,“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”,我判个死刑,孩子给人也行,送孤儿院也行。他如果对我好一点我就不杀他,这样的婚姻能维持就维持下去。
选择杀夫,摆脱受暴命运
我们家条件不好。生第二胎时就罚了钱,盖房子花的2000块钱都是借的。家里没什么收入,主要是靠种地。我们村里有些人家在外面搞副业,日子过得还宽裕。但我们不和睦,就没办法搞。
我们那儿的风俗,每年初二回娘家拜年。那年大年初二,我丈夫带着孩子上我母亲家拜年,我没有去。后来听我妈讲,他在我家喝酒,跟我姐夫打架。他那天回来就说我和我姐夫好上了,我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他就开始砸东西,打我。一个星期后,我们家就出事了。1982年他想把小女儿冻死时,我就想到要杀他了。后来,我把家里刨地的镢头收了起来,那个好用。出事的那天晚上,他在家喝了酒,又哭又闹,还说我和我姐夫有问题,打得我哭天喊地。他打累了,就躺下睡了。我想,这样的日子实在没办法过了,我也不想要命了。在凌晨3点的时候,我拿起早已藏好的镢头在他头上砸了3下,把他砸死了。杀他的时候,大女儿醒了,问我在干什么。以前我老早就跟她说了我的想法,她说:“妈,你别那样。把我爸打死了,你也不在了,我们不会做饭,会饿死的。以后我爸再打你,我们就跑。”杀他那年,大女儿还不到6岁,她没有哭,她也恨她爸爸。然后,我把他的尸体拖到菜园里用东西盖住。我当时一点儿不害怕,我也不想要自己的命了,把孩子留住就得了,孩子还小。
我去告诉了我婆婆和孩子她大伯们,他们说:“死了就死了,别让人家知道就行了。”我丈夫也打他妈和他哥。出事那天晚上,他妈到过我家劝我们,和他吵了几句。他妈那晚没敢在自家睡,我是在别人家找到她的。因为死的是大人,按村里的习俗,要办丧事,大家都来帮忙,吃丧饭。我就跑到大队书记家报了案。当天公安局就来人了。我当时不觉得我是犯罪,我只知道有男监狱,不知道有女监狱。
派出所的人是当天晚上来的。警车来时,我以为是直接上刑场。那时只认为“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”。到了公安局以后,下了车就给我带上了手铐。当天晚上就提审,问我怎样杀人的,第二天又提审,一天问好几回。在派出所我呆了3个月。后来,我丈夫的家人要求给我重判。我婆婆说她儿子只是喜欢喝酒,并不能怪她儿子。说我早有杀他的想法,因为以前我是跟她说过。他们要求重判我。1985年,抚顺市中级法院一审给判了无期徒刑。那时,有人告诉可以请律师辩护,但请律师得花钱。我姐经常病,家里没钱;我哥哥的家庭条件也不好,就没请律师。法院也没有给指定律师。我没上诉,判决书上说我丈夫重男轻女,酒后哭闹打人。我挺感谢法院为我留了一条活路。
近20年的狱中生活
我进监狱的时候不到30岁,只有29岁。入狱后情绪不稳定,我想,无期徒刑那么长时间,我身体又不好,干活儿挺吃力的,连一点活的信心也没有。后来这里的领导找我谈心,慢慢就好点儿了。我在1988年被改判(应为减刑)为17年有期徒刑。后来又减了两次刑,第一次是6个月,第二次减1年零3个月。可能是因为我表现还可以吧。在监狱里,我弟弟和妹妹来看过我。我弟弟成家以后,我缺钱用就给他挂电话,我弟弟或弟妹就给送来。我还有一个妹妹,我现在就全靠他们两个人。我的两个小孩很少来,婆家人不让她们来,我让我姐去看她们,我姐说:“我给你们小孩买东西或给她们钱,你婆婆不要。也让我下次别去,我又不能跟她吵。我没法去了。”后来,我姐就不怎么去了。我姐还说,孩子很少提我,她们和我姐的关系也不好。我入狱时两个孩子跟她奶奶家呆了半年,后来就到她大伯家过,一家一个。她们都没怎么上学,大的念到小学五年级,小的8岁上学,9岁就休学了,没有人给交学费。听说现在俩孩子都结婚了,是她大伯做的主,没和我商量。大姑娘嫁得不远,就在我们一个村。小姑娘不是一个村,她才16岁,我猜是不是给卖给人家的。
我2003年12月9日出狱。出狱后也没有什么打算。我现在有病,老犯病,是眩晕症。在监狱里得的,我听说两个孩子上不了学,我身体不好干活儿又吃力,就得了这个毛病。现在我一上火就犯病,一个月犯一两次,犯的时候站不稳,老摔倒。吃点儿药一两天就好了。但我干活儿慢,手脚不好使。是坐月子时得的风湿病,我生了孩子以后家里又没人帮我忙,全靠自己,就着风了。那时也没有去医院看过,到五月节用艾蒿水洗一下。在监狱里贴了风湿膏,也没见怎么好。
现在我在这儿干的活儿是包香皂盒。我包得比别人慢,有一只手没什么知觉,理解我的就照顾我,不理解的就说我。我也着急。我现在最大的为难是,孩子叫她奶奶说得也不给我来信。我出狱后没人养我,我女儿又不和我走动。我自己又有病,我不知道要怎么办。我婆婆家人对我有偏见,我不能住他们那儿了。我正愁呢,我想让我小女儿养我,又怕给她添麻烦。我是她母亲,她不能不养我,养了我又怕人笑话。她现在也不敢来看我。
点评:
社区,是遏制暴力的第一道防线
薛宁兰2001年3月中旬,沈阳的天气乍暖还寒。在女子监狱管教大队的会见室里,穿着厚厚的呢子大衣坐久了,还会感到寒气向周身袭来。已经在这所监狱服刑15年的翟玉琴被管教干部带来,很规矩地站在我的面前。当我们面对面坐下开始谈话时,我发现她不那么善谈,常常是问一句说一句。对当年杀夫的情境,她清楚地记着,却仍然是用简短的话语带过。或许多年的劳动改造,让十几年前受虐、杀夫的许多细节在记忆深处变得模糊、概念化了?不过,在她断断续续的谈话中,我还是捕捉到了十几年前那场家庭“战争”爆发的前因后果,以及今天它带给人们的警示。
翟玉琴生活的地方,是一个经济相对落后、闭塞的山村。80年代初期,村里经常有夫妻打架或者妻子不堪虐待自杀的事件发生。在这里,丈夫打妻子被人们习以为常。如果妻子一连生了几个女孩,对丈夫来说,是一件很不光彩,有损他在整个社区中男性尊严和地位的事。因此,将所有怨恨与不满发泄到妻子、女儿身上,是惟一能证明他男性威严的方式。在这样的环境里,人们(包括夫家人、娘家人以及邻居)不认为丈夫打妻子、虐杀女婴是侵犯人权的违法犯罪行为,而是将妻子挨打的原因归咎于她生了女孩。就连受暴妇女本人也渐渐觉得自己有过错,幻想着为丈夫生一个男孩,来改变自己受暴的命运。
翟玉琴生活的山村,还是一个奉行“杀人偿命、欠债还钱”这一古老法则的传统社区。面对丈夫多年的持续性暴力,翟玉琴寻求过离婚,但那只是许多受暴已婚妇女通常采取的无谓反抗。施暴的丈夫们不会轻易地让妻子摆脱他们的控制,当时的法律——1980年婚姻法,也没有在离婚问题上给予受暴一方必要的法律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