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口一个汝月芬,汝月芬是你什么人?我看你小小年纪昏了头了!”
女施先生的话直戳阿德的心尖,让他羞恨难言。有几个男生弯过来看热闹,女施先生怒目而视,他们一缩头,推推搡搡地走开了。一走远,他们便相互用指尖猛捣对方额头,大声道:“我看你小小年纪昏了头!”
阿德将目光朝向那一轮红颜尽失的白亮白亮的太阳,头顶心一撮翘立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抖颤着。汝月芬咬着嘴唇,静静地看着那个扣了一半的鞋扣,脸上雾蒙蒙的。
“走吧,走吧!”女施先生面孔通红,大力挥手。
阿德、汝月芬一前一后地垂着头,走向通往教学主楼的甬道。
“我的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!人都不像个人样哩,现在搞得像小夫妻似的,出双入对,这样下去,还了得!”
女施先生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到阿德耳朵里,他知道这一天算是毁了。汝月芬目光凄然地掠过教学主楼的尖顶,看着青翠的山峦后那一抹飘带式的白云。
“原来我很看好这个女生的,人又漂亮聪明又懂事。不知道居然道德品质成问题,偷这次考题。喏,为这个也是一脸好人面孔的男生作弊。”女施先生对万先生说。
“这考题怎么被伊弄出来的,还没来得及问,是吧?”万先生神秘地问女施先生。
女施先生大力摇头,恼怒地答道:“我咋想都想不明白,除非伊不是人是妖怪,有妖术!”
汝月芬一哆嗦,眼睛闭上了。她的嘴角挂着一丝凄恻的微笑,飘飘摇摇地从阿德身边走过去。
阿德第一次萌发出想永远离开这所学堂的念头。
课间操的铃一响,几乎每一个人都闹出一些个动静急急地奔向操场,徐先生一脸亢奋,站在司令台上将那枚铜哨吹得叫人心惊肉跳。
阿德、汝月芬一前一后地跟在女施先生的身后,迎着呼啸的人流向办公室走去。看着大家嬉笑雀跃的劲道,阿德对这个女施先生是痛恨无比。
“呵呵,立壁角呀,立壁角!”有两个小同学在过道里的人堆中幸灾乐祸地欢呼道。女施先生眼光往那儿一扫,那两个小同学立即变成一双缩头乌龟,眼睛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。
阿德觉得太阳穴两边的筋突突突地抖动了起来,他眼睛仔细地将这两个混在黑压压的人丛里的人找了出来,揽到眼里,并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记在心中。
女施先生带着他和汝月芬贴墙穿过了一片又一片黑沉沉地眼睛,走到了教舍楼和先生办公室之间的那片空地上时,汝月芬一额头的大汗,阿德看到她的鬓发湿了,内疚极了。一路上,他不住地去看一脸潮红的汝月芬,但汗涔涔的汝月芬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悄然前移,阿德的步子一慢,她也慢下来,以保持他和她之间的那段距离。阿德很难过,从今儿早上与女施先生在学堂大门口有了那一次倒霉的遭遇后,汝月芬便有意疏远了他。如果从此往后,她一直要这样待他,那他还活个什么劲呵!
办公室没有一个先生,这多少让阿德心安了些。他一开始就以为女施先生把他和汝月芬叫到办公室是为了今早的事,但女施先生自己拖把椅子一坐定,偏着脸问的是:“你们两个把作弊的事给我彻彻底底地说说,试题究竟是怎样到手的?再别跟我扯掷条子的事!”
汝月芬抢着回答道:“先生那天让我到宿舍去抱算术作业本,我在桌上见了那张卷子,我就……”
女施先生嗵地敲了一记桌子,把阿德、汝月芬吓了一大跳。
“你说的那会,卷子还没出呢!我实话告诉你,那张算术考卷,是我当场出,当场刻,刻完后我又是当场印的,那会儿已经放了夜学了?汝月芬你现在还想说啥?张口就来呵你!”
汝月芬一张大红脸,她深深地低下了头去。
阿德大义凛然道:“所以说,这根本不干汝月芬的事。是我自己干的!”
“你少充大屁眼子,你倒说说,你是怎么干的,呃?”女施先生声色俱厉地问道。
阿德憋住一股子气答道:“吃完夜饭,我到学堂里来转转,最后想到先生你这儿看看,结果敲门没人应,一推门,你不在,一看桌上有张卷子,我就抄了下来。”
“编吧,你再往下编!”女施先生大叹道,“你现在是满嘴的屁谎,而且连草稿都不用打!”
阿德犟着脖颈,小胸脯一起一伏,喘着粗气,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。
女施先生大怒道:“你少跟我来这一套!”
阿德把脸转向了窗外。
男施先生不知什么时候进的门,他走过来和颜悦色地对阿德说:“卞德青,我们只要你一句实话。你看,这个事照说已经处理过了,我们并不是再想追究什么,施先生只是纳闷,这试题是怎么到的你们手里。你们这样糊弄先生,就是欺侮先生。所以说,问题在你们这里,而不在先生这里。你还这么气势汹汹的,唔?”
阿德的声音平静了许多,他垂下眼睛嘟嘟囔囔地说:“就是这样的,我不骗人,事情已经这样了,我还骗人干啥?”
女施先生极轻视地看了阿德一眼,而后面向汝月芬道:“这样吧,我干脆把这事摊开来给你们说,你俩得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,否则我不会让你们过门的。一开始我也以为,是你汝月芬给卞德青传了纸条,正如你汝月芬自己说的那样。”
施艳林从哈松揭发开始说起,一直说到她改完卷子上的错处,上床为止。
“你总不至于说,你会变作一道光,从我宿舍屋顶的气窗上进来的吧!”施艳林说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施亚平。
经女施先生这么一说,阿德也不禁要问,是呀,那这题是怎么弄出来的?你汝月芬会飞檐走壁,穿墙而过?阿德隐隐约约记起了他已经完全淡忘了的那件事:一道若隐如现的红雾如带,从汝月芬足下缓缓升起,轻巧地从众人头顶飘过,牵牵扯扯地逸出窗外,继而这使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,在自家后弄里翻卷着的那条红绸带。
阿德脸上显出警觉来,狐疑地看了汝月芬一眼。
汝月芬那张始终涨得血红的面孔突然变得一片惨白,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。
哦,阿德的心尖一阵战栗。
施艳林突然想起躲在体育器材储藏室里的那一日,在进体育器材储藏室之前,她绕着那一排房子走了十七廿八趟,待一次又一次确认周围连个人毛都没有时,她才推门而入的。
想到这儿,施艳林心里咯噔了一下。
脸色灰暗的王兴国慢条斯理地走进学堂大门。这两日夜里,觉睡一半,他就醒了,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个牛郎中和王忆阳的事,警所里凡是知道这事的人他都打了招呼,绝对不能漏出去半点风声,想必大家都掂得出这事的分量。为此,他极端地鄙视这个如同一匹发情母狗的王忆阳,狗乱!既然是狗乱,什么人不行?偏偏是个牛郎中!
刚才就开祠堂的事,他去找了伯爵。在去渔园的路上,因为王忆阳,这两日他一直心怀忐忑,唯恐被伯爵招去问话。虽说王忆阳这小母狗乱搞,同他王兴国浑不搭界,但伯爵一旦知道了去,责怪他知情不报,他的好日子就算结束了。然而说出这事来,王忆阳这条小母狗发起飙来,找他麻烦,那就够他喝一壶的了。可一见伯爵,他便一石落地,伯爵还是什么都不知道。不过,他不知道能蒙伯爵多久,他知道这事终有一日要穿帮的,这是迟早的事,毕竟桐镇是个小地方,纸是包不住火的。也因为王忆阳,王兴国现在一见伯爵,一股怜悯之情就会油然而生,他真的觉得伯爵有点可怜。他深深地怜悯待他不薄的伯爵。
但伯爵的心思都在天官身上,让他到学堂来一趟,与南校长商谈如何组织学生欢迎天官事宜,天官已经抵达汉口,到桐镇就是这十几天的事。
跟在他后边的张阿二,这时紧走几步,抢在王兴国前面。向迎上来的老校工走去。
王兴国已经记不起来他上次到这所学堂是啥时候,是县督学来此巡视,还是县议长到这儿视察,他不记得了,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。他已经派人落实过,那个红衣女孩确实在此念书,他还知道这女孩的爹是在山塘街开一爿山货店的汝根发。
老校工毕恭毕敬地招呼过王兴国后,手慌脚乱地领着他们向办公室走来,他知道校长不在校长室。
“两位施先生,看见了南校长没有?王镇长找他。”老校工走进先生办公室的门,声音抖抖地问两位先生。
女施先生一见老校工身后的王兴国,立即满面堆笑地迎了出去。王兴国与女施先生说话时,一下看见了汝月芬。
“喔,老根发的千金也在咱们学堂读书!”王兴国没想到这样巧,竟然一来学堂就见了这女孩。他撩开长衫的前片,跨进办公室,向汝月芬走来。跟在王兴国屁股后面进门的张阿二一眼就认出了阿德和汝月芬。
王八蛋!张阿二在心里狠狠地骂道,一股火即刻蹿上脑门。
当时只顾王大毛,未来得及收拾这两个屁孩。这个女孩的一番话,比败于陆子矶手下,更加使他感到屈辱和痛苦。“连自个儿的媳妇都要换来换去”,这个小屁丫头是怎么知道的?张阿二一时三刻感到胸口堵得非常厉害。
“今朝可以同老伯伯讲讲话了吗?”王兴国牵嘴一笑,去摸汝月芬的头顶心。
阿德一下子对这个镇长大反感。
汝月芬立即偏转脑袋,摆脱那只大手。
“哦,傲气得很哪!”王兴国看看众人笑道。
一个烧茄子!阿德的脸松爽了一点。
“这是王镇长,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!”施艳林对汝月芬呵斥道。
“唉,别说她,小把戏嘛!”王兴国制止施艳林,然后又对佯装不知,开始读报的施亚林说,“施先生最近可发表了什么文章没有?拜读过先生的大作,对先生的文才可是敬仰得很哪!”
“镇长过奖!”施亚平懒懒地站起身来。
肥头大耳的南校长大踏步地走进办公室,老远就向王兴国伸出手来。
王兴国握着南校长的手说:“再过十几日,这省上要来客人,咱们学堂要出台节目吧